(李振峰/文)清嘉慶年間,漢中知府嚴如熤主編的《漢中府志》(即《續修漢南郡志》)是漢中封建時期最全面、豐富、準確、客觀的府志,曾被林則徐評價為全國四大府志之一。這本府志中記載了清代325位知縣,每人都有簡介,字數最少的5個字,最多的是205字。這個字數最多的就是清康熙年間西鄉知縣兼代理城固知縣王穆?!稘h中府志·秩官·西鄉知縣》中記述如下:“王穆,江蘇婁縣(今江蘇昆山市)人,歲貢,康熙五十一年(1712)年任。邑經兵燹后,田地荒蕪,征賦不復原額,官民均病。穆請于上官,招民墾荒承賦,作招徠館,楚民來西鄉者數千家,自是田地日辟。又邑山大林深,多虎患,穆禱于神,募人射之,前[后]獲虎若干,患以息。邑舊無志乘,穆征文考獻,作若干卷,頗稱詳備。月朔望,率紳者宣講圣瑜,于四鄉亦設棚宣講,風俗為之丕變,教養并施,有古循吏風。后署篆城(固)邑,復修《城固縣志》,迄今兩地父老稱賢令者必首推之。”清康熙五十一年(1712),王穆從安徽省績溪縣教諭(相當于今縣教育局長)職上升任西鄉縣知縣。這位來自江南的文人學士,在西鄉知縣崗位上一干就是九年,其間還兼任城固縣代理知縣(從漢中史志上看,一人同知兩縣事尚屬孤例),在西鄉、在城固都留下了很好的口碑,人們的好評和懷念一直流傳了三百年。
薛祥綬手抄《西鄉縣志》 打 虎 除 害 西鄉縣位于漢中東南秦嶺巴山交匯之地,歷史悠久,人文燦爛,平川丘陵高山兼有,漢江流經、河溪遍布,林木茂密、氣候適宜,物產豐富、地靈人杰。三百年前,由于兵戰連年、災害多發,地盤大(包括鎮巴在內近7000平方公里)而人口少(結合相關資料估計當時包括鎮巴共約5萬人)。本來的富庶之地竟是一派破敗,城墻塌垮、街市凋敝,經濟萎縮、民生艱難。除了天災人禍,竟然還虎豹橫行,城鄉居民無不恐懼,縣城黃昏即關門閉戶;山區丘陵路斷人稀,人少不敢行走。老虎成群結隊游蕩于街市、呼嘯于山林,則成為常態。老虎致人傷亡連續發生,人人談虎色變。秦巴自古多老虎,明清時期達到高潮。宋朝陸游、楊從儀都有在漢中射虎的經歷。明萬歷時,漢中有一位很有作為的河南人知府崔應科,專寫一篇《捕虎文》生動描寫:“惟茲漢郡。幅員多山,蕞爾西鄉,尤處山藪……虎豹成群,自白沔山峽,白額恣噬。初掠牛羊于曠野;漸窺尤豖于樊落。底今益橫,屢報殘人,昏夜遇之者糜;白晝觸之者碎……以致山居者門戶扃,食力者耕樵路絕,置郵莫必其命,商賈為之不通。”萬歷時名宦張瀚走蜀道經過漢中褒斜道,游記寫到:“褒城喬木夾道,中多虎豹,所登山漸高險,所謂雞頭關也。”褒谷口的雞頭關與漢中府城僅十余公里,足可見虎患之烈。當時,南鄭、城固、勉縣、洋縣、褒城、略陽、寧強和紫陽、旬陽、鎮安、石泉、漢陰、平利、安康,湖北竹山等地史料中均有記載?;⒍嗟脑蚴鞘裁茨??我認為主要是人口太少。吳三桂部將譚宏曾盤踞西鄉長達五年,橫征暴斂,焚殺擄掠,朝廷平叛,攻守殺伐,西鄉處于戰場,屢遭兵火,生靈涂炭、民眾逃奔,城池荊棘、村舍一空。據史念海先生研究,康熙中期,整個陜南區域人口大約50萬許。筆者30年前從事過戶口管理工作,曾查閱過一些人口資料,估計這個時期,西鄉(當時包含今鎮巴)總人口不過5萬人。因為戰亂,平川和交通便利之處人口數還低于大山深處?;⒈I地擴大,甚至橫行無忌,游蕩城鄉成為常態。再就是與人類砍林燒荒、生態破壞,人虎爭食、沖突頻發有關。冷兵器時代,人與虎斗,取勝的概率很小。陜南尤其西鄉虎患特別嚴重,引起了朝廷重視。據有的文章稱,康熙皇帝專門下過圣旨(我未查到具體根據)。西鄉知縣王穆提供經費、糧食、獎金等,開展數年大規模打虎行動,估計是遵照上峰指示行事的。西鄉三年打虎成效顯著,在當時的省內外史載中尚屬孤例。遠近聞名的西鄉虎患得到治理,廣大民眾歡呼鼓舞,“虎患始息。乃建亭于西城門外,題曰‘射虎亭’,并勒虎將姓名于以記之。”射虎碑高114公分,寬82公分,厚20公分。據西鄉縣著名文人薛祥綏手抄道光本《西鄉縣志·古跡》提到射虎時,附錄了《王穆射虎亭記》一文,謹節錄如下:“……始知山深多虎,每是為怪,然未有如西鄉之甚者。不特虎跡交于四鄰,而且午夜入城傷害人民,殃及牲畜。夫上帝好生,而生此惡獸,此造物之所不可解者也,余有父母,斯民之職,不得不謀驅除之法以安我兆牲也。于是縣重賞其善捕虎者數十人,挾弓矢,入林莽,探虎出入必由之徑,置毒于矢,伏機于路,虎觸,機關即發,立斃。得一虎輒以百鏹數金賞,捕者癸巳至己未射虎六十有四,亦有中而不死,又有帶鎩斃于空巖絕谷者,不知凡幾。于是商通于途,民歌于野,四境寧謐,宵行無礙,遠邇稱樂土焉。余乃建亭于西城門外,勒石以記之,亭成,令虎匠陳大材、胡國輔等酌酒以勞之……”虎患平息,百姓歡呼,知縣欣慰,王穆乘興賦詩并刻上石碑:“幅員千里少蘆舍,羊腸鳥道魂驚咤。”描寫了虎患甚烈之狀。“機發弦開霹靂聲,霜天殺虎如刈稼。黃塵血濺骨如丘,力酣百戰笑楚霸。”再現了壯士戰虎的英雄場景。“父老歡呼動地來,兒童不識徒相訝。那知靈怪可驅除,何不十年來君駕。”笑看萬民歡騰,王知縣高興自得的心情躍然紙上。
西鄉縣文廟照壁 1991年版《西鄉縣志·異象雜聞》記載:“清康熙五十二年(1713)桑元輔山民桑元鋪山民俞三短小精悍,年已四十,事母至孝。一次入山打柴,有虎從其背后捕之,連咬左右臂三口,俞三不知是虎,將手中斧頭砍其背后,傷虎頷面,虎痛昏倒地,俞轉面方知是虎,亦驚亦昏厥,皆不省事。俞母年逾七旬,望子末歸,即循山尋覓,見子睡于虎懷中,大為吃驚,正欲扶起,不料虎也蘇醒,老嫗一心救子,不知畏懼,以手杖擊虎,正中傷口,虎覺奇痛,踉蹌而去。俞三歸家,因驚嚇過度,臥床不起達兩年,知縣王穆聞知,月給斗米,以表彰俞三平素之孝道。”聞罷此載,令人驚嘆西鄉虎患之嚴重,唏噓山民生計之艱難,感佩俞母護子之心和斗虎之勇敢,同時王穆愛民護民助民之善舉,我亦由衷之仰慕。
西鄉縣鎮水鐵牛 修 城 治 水 西鄉位于漢中之東南部,東接子午道西口,南開荔枝道南端,通荊楚、關中,控巴蜀、甘隴,為漢中盆地之東南門戶。歷史悠久,7000年前即有先民生息于茲,李家村文化聞名遐邇。漢江經此逶迤東去,過安康而達長江,可謂滋秦潤楚,造就千萬年風柔雨嫩,人文燦然。這里氣候適宜、河溪眾多,物產富裕、稻菽豐足,農耕發達、獨樹一幟。因地處要沖、水陸碼頭,向為兵家必爭。歷史上戰事頻繁,堪稱千災百難。損壞容易恢復難,萬事一理。王穆到職,只見原本堅固的磚砌城墻已是多處坍塌、千瘡百孔,磚垮土散、殘破頹敗,不僅不能抵御兵匪,每到傍晚,老虎成群結隊,游蕩街市,食畜傷人。名曰城垣,實則村路。且城壕淤積,廢水無出,下雨則是沼澤深淵,滿地污水、橫流四方,居民受害、怨聲載道。廣大百姓不能安居,千年縣城有街無市。王穆在開展打虎的同時,帶領專門人員實地測量踏勘,認真設計規劃,制定了修城治水的實施方案,有條不紊地開展了聲勢浩大且深得人心的工程。王知縣帶頭捐出俸祿,又倡議官員士紳捐資,解決了經費缺乏的問題。他選定能工巧匠,先修城墻,再疏修城壕,后又一口氣連修了五條水渠。三百年過去了,我沒有找到記載相關情況的資料,但王穆知縣留下了一篇“重修城垣開城壕疏五渠記”,使我們能清楚的看到當年這三項工程的大概情況:“……慮有盜之侵……未聞其防虎也。西邑城垣,舊志云創自無時……遭吳逆之變,干戈擾攘,其城遂傾。壬辰秋,余俸檄來西,崩塌僅有基址,時和年豐,百姓安堵,雈符不驚,城可不修,獨是西邑虎患未息,每至薄暮,虎游于市矣!驚怖街衢,傷及牲畜,必鳴金、燎火,徹夜方去,則城有不得不修之勢。癸已春,余先捐資,購足需用磚、灰若干,俟農務少睱,即役夫招匠,日給青蚨數十緡,荷插揮杵,肩摩聲應,架木為梯,運土石如飛鳥,至嘉平月工竣。匾其四門:東曰招徠,西曰射虎,南曰開運,北曰安瀾。登城周視,山光羅列如屏障,女墻整密,重門鎖鑰,鞏固疆隅,于是虎不能越,而民始安枕,余亦可以釋憂矣……乙未春,復捎囊資,募夫開浚,并發倉廩,以彌不足,亦不費民間一草一木,其濠之袤延、深廣、丈尺,悉循舊跡而擴充之,仰瞻崇墉,俯臨帶水,豈不壯觀哉!越明年,父老相聚而告余曰:以數十年殘破之疆域,今則金城湯池,使君之保我西民至矣!城之北有五渠焉,一東沙渠,一中沙渠,一北寺渠,一白廟渠,一西沙渠。眾山之水,由渠入城濠,由濠達木馬河,歸于漢江。今五渠久已淤塞,春夏之交,淫霖旬積,山水陡漲,滓濁下沖,無渠道可瀉,橫流田塍,沒民廬舍,頻年五谷不登……水利為民命攸關,而可不及時修筑乎?……賴以有秋。修城、開濠、疏渠,前后董其役者,則為典史晉杰、王大憲,巡檢袁昆山、郭光潤、胡兆隆,均有功焉。”王知縣此文真實、生動、準確、精煉,百年之后,漢中知府嚴如熤收入嘉慶《漢中府志·藝文志》。
西鄉縣城新貌 招 民 勸 農 漢中歷史悠久,120萬年前即有先民生息于斯。時光流逝,滄海桑田;山河依舊,人事萬變。富庶之地、戰略要沖,人口南下北上、東來西去,數量增減變數極大,自唐以來,漢中人口增減極為分明。明清時期,變遷不斷,以遷入為主要特點。城固、西鄉、寧強、略陽、鎮巴、留壩及南鄭、洋縣、勉縣的秦巴兩山區,涌入大量移民。自官府山西洪洞大槐樹等移民很少,主要是外地民眾自發遷來,尤是兩湖川蜀為多,安徽、河南、兩廣、貴州等為次。明時對自主移民管理很嚴,遷入地府州縣無權準入落戶。因此,未入籍移民與官府常起矛盾,維持生計也較困難,漢中、安康等地區尤為突出。按清嘉慶嚴如熤《漢中府志》(成于1813年)附志《山內風土》記載,“郡屬土著無多,……南、褒、城、洋、沔平壩之中,老者尚多,南北兩山及西、鳳、寧、略、留、定(遠)之屬,則老民十之二三,余均新民也。 流民之入山者,九、十月間,扶老攜幼,千百為群,到處絡繹不絕。” 王穆在西鄉打虎展開、城垣初成,五渠疏浚,立即著手招徠移民,以發展農業生產,完成上級下達的賦稅任務。當時川陜總督鄂海(清代名臣,康熙親征噶爾丹,他在寧夏負責糧草后勤,因功任陜西巡撫、湖廣總督、川陜總督)招撫安輯流民。漢中的大規模移民從明代開始。明成化十二年(1476),原杰(山西人,進士,明代名臣)受命撫治鄖陽、襄陽、荊州、南陽、西安、漢中六府的流民問題,他深入實際調研,結合實際情況,合理劃定行政區劃,建立管理機構,匯報朝廷批準,允許六府近50萬流民加入當地戶籍,并從輕確定田稅。附籍人員漢中府居多,如城固北山、南山、三合鄉龍王廟村和今漢臺區武鄉、漢王等地移民比較集中。移民落戶后,對原杰感恩戴德,多處為原杰建生祠遵祀,城固縣李家村更名為原公村以長久紀念。
西鄉茶山 鄂海出于發展經濟、注重民生,向各府縣發出《申飭墾荒種植牌》,號召各地招流民、墾田地,認為“開財之源,莫若墾荒、種植兩項。”王穆正有此意,他迅速結合西鄉實際,制定本縣招民的具體方案,然后專門趕赴西安,向鄂??偠疆斆鎱R報,請求批準實施并給予優惠政策。很快,省上批文下發,王穆立即向各鄉發出招徠公告,并設置數十處招徠館,接待四面八方應招來的移民,及時給予安置。1991年《西鄉縣志·人物志》中記載第一名就是王穆:“其時,西鄉歷遭兵禍,人民逃亡過半,以前幾任縣令,不顧民間疾苦,謊報邀功,加征捐賦,致使縣境內榛荊遍野,人煙幾絕。王穆報請川陜總督鄂海,招民墾荒,在城內設招徠館,供客戶暫時棲息,又在四川為客戶蓋民舍,發耕牛、籽種、劃定地段耕種。三年之間,有湖廣、贛、黔、川一帶數千家移民來本縣落籍為業,使縣境內田地日增,農業生產得到恢復。王穆還著手清理田糧,抑制土豪,實行合理負擔。他在任的數十年間,城鄉迅速呈現欣欣向榮的景象。”所說的三年之間,有數千家(戶)來西鄉落籍為業,那么,可能有多少人呢?按《西鄉縣志·人口源流》144頁記載,戶均人口,唐時8.11人,明代10.7人,清光緒7.31人。就按3千戶,戶均7人計算,最低也是2萬多人.三年增2萬人,這個數字是很大的。即使現在漢中全市都是不容易的。況且,王穆知西鄉近十年,招徠移民一直未停止。清嘉慶《漢中府志˙風俗》附志《山內風土》中:“康熙年間,川陜總督鄂海招募客民,于各邊邑開荒種山。西鄉王令穆設有招徠館,又飭州縣選報紳士耆民充當鄉正,宣講圣諭。城中朔望、山內場集,均為演講。責成地方官實力奉行,風俗丕變,盜賊稀少,百年以來,父老傳為盛事,則善政之化民成俗,即邊檄亦未必不可舉行,是所望于志希純良者。”
城固縣桔園 據一些資料記載,王穆當年善待移民、盡力優撫。如管吃住、妥安置、發種籽、贈耕牛、免稅賦,等等,數百年來傳為美談。從史料記載來看,王穆當時的影響就很大,時任陜西學政王云錦在《空群圖記》中這樣記載:“……及按臨漢中,車馬所歷,聞士民之口無不嘖嘖、稱嘆西鄉賢使君不置,余猶未之深信也,蓋以耳食者眾。……數百里之內,見有熙熙攘攘而行者,皆以西鄉王使君能活人,是以吾儕小民不遠千里而歸也……”。 漢中從來都是海納百川、兼收并蓄,所以成就了臥虎藏龍、成竹在胸的中國歷史文化魅力城市。2004年三秦出版社《漢中地區志》寫:“明末清初,漢中多數土著因戰亂或死或逃,……十戶人口中有九戶是客民。清雍正十二年(1734)到乾隆二十九年(1764)三十年中,漢中人口數量從13.21萬人跳躍到102.80萬人……至道光二十九年(1849)85年間,漢中人口達到206.49萬人,成為歷朝漢中人口的峰頂。” 王穆宅心仁厚,注重民生,堅持勸農興業和扶危濟困,在百姓中享有盛譽??滴跷迨哪辏?715),城固知縣他調,上級命王穆署(代理)城固縣事,他沒有應付差事,而是兢兢業業為當地辦了許多好事。五十五年,王穆見城固縣城街道年久失修,路高、民房屋其低,雨雪泥濘,室內潮濕。王穆組織城內商民,招募工匠,修筑街巷道路。許多地段掘深三尺,復見舊基,僅三個月時間,城內大街小巷路面一新,城鄉人民稱便。原來縣城內沒有水井,百姓要到縣城南門外取水,生活很是不便。王穆相地度宜,捐出俸祿在縣城西大街路南鑿一水井,五十七年(1718)冬動工,兩月告成,民眾稱為“王公井”。 城固縣城有一賣零工的羅連科,幼時父母即聘張氏女為他作妻,張家貧窮,即是布衣亦難置嫁妝。羅是苦力也無力操辦,婚期一再推延。王穆知曉后,即捐銀數兩,命羅租房備物,擇期成婚。第二年羅夫婦喜得一子,對王知縣感激不盡,此事傳為三百年佳話,亦記入了縣志。
城固縣桔園升仙臺 修 志 興 學 自司馬遷巨著《史記》傳世兩千年來,編修方志存史資政賡續歷史文化,即為地方為政者之重要職責。王穆乃飽學之士,有為之官,在漢中兩縣主政,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城固縣志、西鄉縣志。同時知兩縣事,編修兩縣方志,漢中數千年文字記載歷史上僅此一例,恐在全國也屬少見。他任知縣先是西鄉、再兼城固,可能因為西鄉打虎招民故,編修縣志先城固、后西鄉。三年之內修成兩縣方志,效率之高,我則首見;王穆勤于動手,堪為模范。城固縣志始于丙申(1716年)之春,成于丁酉(1717年)十月。時任陜西學政的覺羅逢春和王穆分別寫了序文。覺羅逢春序中寫:“……至若當秦蜀交會之區,往來酬應,予口卒瘏而又身為代庖(代理)之吏,其淤邑事……則非負過人之才力而操整暇之別趣者,不足以幾于此矣。王子靜淵,以云間名彥,作為西鄉吏,被檄攝理城固隸務。數年以來,經營民事,籌劃軍需,一切出之裕如……古云仕而優則學,王子之學如是……”如此評價,我們看到了一位十分勤奮好學,才干過人的縣官?!冻枪炭h志》共十卷、九萬余字。次年,《西鄉縣志》修成,十卷十余萬字,傳至如今。王穆寫的序文,也是很出乎我的意料,王知縣袒露愛好,贊美漢中風光,說明修志緣由,等等,文字燦然,詞句精彩。
城固縣鐘樓 “余大江之南人也,少而好游,所歷之地,近則兩浙江右,遠則、燕、趙、齊、魯、楚、豫及云中紫塞,舟車所過,無不流覽山川古跡,人物土風,筆記其概,藏之篋中……壬辰歲謁選都門,得漢屬之西鄉,因捧檄入關……及入棧層巒疊嶂,靈秀甲于天下,然奇險逼仄處,下視千尺,怒濤嚙石,石銳如峰,令人不寒而栗。立馬雞頭,南望漢中,平原沃野,綿亙數百里,其間土腴人良,水木精華,頗似江南風景?;仡櫻蚰c鳥道,恍入武陵桃源,別一天地矣。” 王公所修《西鄉縣志》成于康熙五十七年(戊戌,1718)冬,他也作了序,說了修志的重要性、必要性,表達了自己的心聲等,“采風多考于志乘,辯風俗之盛衰,昭政治之得失,垂訓后世,志之所系,豈不重哉!……滄桑變易,文獻無征,典籍未備,訛失良多。……如廣招徠、除虎患、修城垣、筑堰渠、清田糧、剪豪滑,葺祠宇、修學宮、建義學、革委收諸大事,毅然行之而不敢懈馳。今待罪七載矣,瘡痍甫起,禮儀漸興,時移事異,風景頓殊,烏可以不志?”情感所致,直吐心聲!王知縣難得之見識、盡職之勤奮、學識之超凡、政績之突出,絕非下屬能代勞撰寫的,閱文至此,我心感佩,真是:王公三年兩縣志,造福雙邑十萬家。 王穆是一位學養深厚的文人學者,他在西鄉、城固修建學校、推行教育、倡導風氣、引化民眾,辦了很多實事、好事,佳話流傳三百年。西鄉縣文風源遠,史志載,宋代有進士4名,明清中進士9名、舉人37名、貢生295名。但因兵匪戰亂、天災虎患等,學校教育斷續有缺、興衰不一。王穆到縣恰是低迷之時,康熙五十三年(1714)王穆倡議,率先捐俸、鼓動士紳民眾捐款,在縣城西門內修建了“豐寧書院”(現為縣二中),嘉慶《漢中府志》中記“豐寧書院,計地一畝,內土房三間,東西廂房各三間,大門一面??滴跷迨哪?,知縣王穆捐修”。“西鄉縣儒學,元廷佑二年,知縣宋彥中建……康熙五十六年知縣王穆又修。”
城固縣舊牌樓 又在廣慶寺設立義學,鼓勵各鄉興辦義學、辦私塾,他自己常抽出時間到縣儒學、書院、義學去講經授業,還時常集合民眾,宣講圣諭、儒學等,倡導民間向學向善新風??滴跷迨?,王穆還分別倡導、捐款重建了文廟、城隍廟,修建了“四公祠”,祀蕭何、班超、原杰、吳道宏(明代任大理寺少卿,原杰推薦繼任撫治鄖陽、襄陽、荊州、南陽、西安、漢中六府,撫民有功)。嘉慶《漢中府志·風俗》說西鄉:“俗多淳樸,民重耕織,文學漸新,禮儀復古。”如此好評,一定有王穆知縣的功勞。 當年在城固,王穆辦了許多好事,獲得了廣大民眾三百年的高度評價。我從難得的資料中看到:王知縣捐俸重建了文廟、學宮,千年古縣的向學之風明顯提升。飽讀史書的他問起原樹于城北升仙村的《唐公房碑》,此碑是東漢靈帝(168-188年)中期刻立,記述了王莽新朝時(17-25年),城固縣城北修道之人唐公房得道之后全家“雞犬升天”的故事。一千多年來,此碑在全國歷史文化界名氣很大,歐陽修等文化大家都做過評價。這是為數不多的堪稱國寶的漢碑,這個碑證明了中國道教源遠流長,也是漢中作為中國道教重要發源地的佐證。秀雅的漢隸書體,展現著古老而本真的書法藝術。千年以來,滄桑巨變,這塊碑早已淹沒得無影無蹤。王穆以縣衙名義發出公告要各鄉村廣大民眾普遍查找此碑,因為他相信此碑并未離開城固。誰也沒有想到,數月之后,發布告的王知縣親自發現了此碑,真是千古奇緣。王穆親自撰文:“丙申歲,學使修撰王公,較士漢南。試畢,屬城固廣文覓仙人唐公昉碑搨,累月不得。余勸農至升仙里,偶憩大樹下,見荒煙蔓草,巍然屹立者,則公昉之碑也。”1716年,關心民苦的王穆下鄉周視勸農,至唐仙觀附近大樹下休息,偶見荒草中的唐公房碑,為保護不受損失“余恐露立傾仆,遷嵌于仙人館之左壁。”從史料記載來看,王公應是造詣深厚的書法家,他是這樣評價此碑的:“世稱陜搨為至寶,而秦漢之碑獨少。余諦視此碑,隸書,枯老古拙,如龜如鱉,可與李陽冰、蔡中郎并駕,”王公在《書唐仙人公昉碑》一文中還說到:“會稽羅君仲樞,博雅好古,僑寓漢南,向余言洋州寅賓館中,有古碑三通;府署漢臺,有宋廣平碑四通,真寶物也。余因命榻之,一為韓干畫馬二,司廐一引之,相對嚙草,骨肉亭勻,神閑態逸,千金買駿,八百買骨,此幅可以增價矣。一為戴松畫牛……”我早年曾在洋縣龍亭蔡倫墓得一韓干馬圖拓片,不知是否王公所說此韓干畫馬碑?王知縣發現并嵌在唐仙觀墻壁的《仙人唐君之碑》安然保存三百年,1970年上調存于陜西省博物館。此碑刻文被北京大學《秦漢考古講儀》全錄,作為教材內容。 王穆在城固還有一件善事,數百年來人們 仍是津津樂道。原有知縣侯永祚,庚申(1680年)到任,幾年后死于任上,其傅姓妻子繼而也亡,同寄柩于集靈觀。城固縣署司訓孫玄鵬,辛已(1701年)到任三年后亡故,寄柩嚴因寺。以上兩官原籍外省,無人來理后事,侯知縣停柩已30余年了。丁酉年(1717)王穆知此事,慷慨捐資,為侯知縣夫婦、侯的岳父,還有孫司訓分別買地安葬?!冻枪炭h志》中載此事,稱“公,仁人也。”
王穆學識宏富,文采燦然?!段鬣l縣志》收錄王公兩篇文章(西鄉縣志序、修城墻開城壕疏五渠記),兩首詩作(射虎、招徠);《城固藝文志》收錄王公(含專記王公事跡)文章17篇(城固縣志序、王貞女小傳、游斗山記、游寶山記、三公祠記、修街記、游杜園記、書唐仙人公房碑、贈許文匾序,許璦寫署篆王公捐資助葬碑記、趙貞題王公井碑后、葉華晫署篆王公捐資配合羅姓婚姻記、齊士琬題署篆王公增許子匾序,縣教諭侯賜履寫王公建“黌宮正路”坊記、王公井記、王公葬旅梓記、文廟享祀錄序),詩5首(謁蕭何祠、樊噲臺、張騫故里、李固墓各1首、贈大西洋進士卜嘉1首),文詩皆佳,閱之受教。如《游斗山記》,寫景十分生動“若斗山者,岸然特立于曠野中,以其形似北斗,故名。山不甚高,多神仙古跡,夾道皆老樹參天,綠蔭蓋地,直接寺門。拾級而登,為奉真觀,觀后為三清殿。墻外古樹一株,蔭可畝許。憩樹下,俯矚千尺溪流,汩汩有聲如雷。眺東西原公,溝塍繡錯,廬舍櫛比,真暢觀也。東西兩廡,塑古來忠義英雄,如關壯繆諸神像,似有生氣,使人起敬畏心……”優美準確的文字,再現斗山陜南道教名勝風貌,讀之如臨其境。 本文后半篇專門表彰元時縣令郝晟、明時縣令喬行簡維修五門堰的功績,寫景、記事、銘功聚一文,十分生動有益。另,王公的游記,都是在下鄉勸農視事中順便而為,如《游寶山記》“雖五日京兆,然無刻不留心民事。民事莫至于農,農以食為天,固不可以不勤……瞻彼中田林林總總者,皆足為胝、而手為胼……于勞之以酒。行數十里,憩于寶山……日將晡,驅騎而返,則環繞郭門,插著蒔者,猶滿田塍也……歌聲隨荷風而入于耳者,似增卻兩行鼓吹也。是為記。”當年插秧時節,王公見很多農民在勞動,手掌腳底均有繭疤,他很高興,“勞之以酒”。他在寶山午間休息,記述了寶山風景。下午5時許返回,聽到歌聲隨風而來,當然非常高興。 康熙五十八年(1719)王穆離開城固,城邑士民依依不舍,效仿東漢穎川百姓叩攔漢光武帝圣駕而欲挽留太守寇恂故事,給王穆樹立了“借寇坊”牌樓,表達大家殷切挽留之意。 有王公當知縣,真是西鄉、城固兩縣百姓之幸!王公走后一百年,嘉慶《漢中府志》這樣評價:“迄今兩地父老稱賢令者必首推之。” 作者簡介 李振峰,大學文化,漢中市公安局退休干部,漢臺區作協顧問,撰寫并發表專文百余篇,其中數十篇收入了各種選本。在省級報紙登發專版30余個。 |